三月的风像偷情的小媳妇,拱得你身上痒痒的;三月的阳光像猫咪的舌头,舔得你脸上麻酥酥的。
白婆婆抱着箩筐从屋里走出来。箩筐里有一摞子五颜六色的纸和一把小剪刀。白婆婆坐在门槛上,戴上老花镜,笑盈盈地剪起纸来。剪一个猪八戒背媳妇,再剪一个孙猴儿翻筋斗。小剪刀在她灵巧的手指间上下翻飞。
白婆婆寡居多年,长得白白静静的,脸上有几粒浅麻子,一见人先把眼睛眯了。白婆婆说话慢,有板有眼不乱方寸。走路也慢,却显得庄重了几分。元城东大街的老户人家都说白婆婆坐有坐相,站有站相,不愧是大家闺秀。
白婆婆当闺女的时候就喜欢剪纸,剪出来的东西活灵活现,讨人喜爱。
父亲请来一个小木匠,给白婆婆打嫁妆。白婆婆那一天正好剪一个石榴贴在窗户上,小木匠就刻在了正在做的椅子上。白婆婆心里砰然一动,又剪了一个仕女。第二天,仕女就被刻在了梳妆台上,活灵活现的呼之欲出。
小木匠托高媒婆到白家求婚,白婆婆的老爹白财主吹胡子瞪眼地向外轰赶高媒婆说,高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,俺闺女已经和东街刘家的四少爷定下了,再说也要讲个门当户对,俺闺女不能嫁给一个木匠。高媒婆悻悻地前脚走,白婆婆后脚就跟到了小木匠的家。白婆婆扭着杨柳般的腰肢,洗衣做饭,俨然就是这家的女主人了。等白财主找到小木匠家时,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。
白婆婆给爹磕了一个头,然后脱下身上的衣服,摘下首饰,说,值钱的东西俺一件不要,就要这把剪刀。气得白财主大叫一声“丢死人了”,跺脚而去。
村里人知道白婆婆心灵手巧,谁家娶媳妇办喜事,都来找她剪喜字。也剪喜鹊登枝,也剪五子登科,讨个吉利,图个喜庆。逢年过节,白婆婆剪一些花花绿绿的鸟啊,草啊,随便送人。
小木匠常常外出做活,一天深夜收工,想到白婆婆一个人在家里放心不下,便不顾人劝往家赶,结果从漳河桥上跌下来。等有人发现时已是冰凉的人了。望着白婆婆趴在小木匠身上嚎啕大哭的样子,人们都叹息着说荒芜了一块良田。
村里就有喜欢耕作的勤快人半夜里敲白婆婆的门。黑暗中,吓得白婆婆缩在被窝里像一只冻得发抖的猫儿。白婆婆手里攥紧了剪刀说,谁?我要喊人了!第二天,就见白婆婆家的大门上贴了两幅剪纸——凶煞的钟馗。
村里人家娶媳妇办喜事,不再找白婆婆剪纸了。有一次,白婆婆自己带着剪刀找上门去,人家倒是满面堆笑地请她喝茶,就是不提剪纸的事儿。白婆婆好生纳闷,悄悄打听,才知道自己成了寡妇,人家嫌晦气。
城里有一个叫刘四的人退了休没事做,来找白婆婆说俺也想跟你学剪纸。白婆婆说你这老头儿干什么不好,闹啥闹?刘四说你这是艺术,你懂吗?你是民间艺术家,你剪出来的都是宝贝。刘四拿着白婆婆的剪纸去了县文化馆。
县文化馆为白婆婆办了一次剪纸艺术展,掀起一场不小的轰动。白婆婆上了报纸,上了电视。有一个外国人买走了白婆婆半屋子的剪纸,还邀请白婆婆到城里去。白婆婆没出过门啊,刘四陪着白婆婆在城里住了几个月呢,白婆婆真是大开了眼界。
刘四说,这下你该教我剪纸了吧。白婆婆说,你一个老头子学什么剪纸啊?刘四说,我喜欢的是你的剪纸艺术。白婆婆笑笑说,看你挺实在的,就收下你这个徒弟吧。
又过了一年,刘四说,我不但喜欢你的剪纸艺术,还喜欢你的人。刘四剪纸没学会,却和白婆婆住在了一起。刘四把一个大红的喜字贴在床头,指着白婆婆,向前来看热闹的人说,瞧一瞧啊,我剪出来一个活的。
白婆婆羞红了脸说,和你活着是夫妻,死后还要和小木匠圆坟呢。
这刘四就是当年元城东街刘家的四少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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